父亲戴着花镜，左手纸胶右手剪刀，幼儿园小朋友一样，认真又笨拙地在墙上贴着小条，一会伸出双臂比比划划，一会又拿根细钢丝捅捅点点，无奈那双生满老茧、枯树枝似的手多少有些不听使唤。

“爸，您不适合干细活，我帮您吧。”身后的儿子嘴上说着，心底还是有些不解。

“一边去，你娘天天盼星星、盼月亮，好不容易把你给盼回来，多陪陪她。”父亲回过头，将花镜朝鼻尖拢了拢，拿透过镜框的目光盯着儿子。

儿子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。

“知道我唱的哪一出？”父亲笑了笑。

儿子果然被问住了，赶紧凑上来仔细查看，在墙壁的拐角处、门窗的边缘等不起眼的地方，有一些弯弯曲曲、断断续续的细小裂纹，不仔细辨认还真难发现。房子可是去年才起的呀，虽说不大，但开阔向阳、菜方水便，足够让双亲安享晚年了。

“这才多久，咋就裂了呢？”

“小子，真的忘了你爹我以前干啥的？”父亲正用笔在一张小条上做着标记，反问道。

儿子愣了愣，突然有些心酸。

以前的父亲，靠过硬的泥工手艺养活着一家子。自己上大二那年，父亲不慎摔伤了脊椎，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，硬生生就不让他知道，已参加工作的姐姐也不让人告诉，说他们俩一个要工作，一个要上学，要是晓得了，哪个也耽误不起。尽管后来行走自由，可从此落下病根干不了重活，每遇天气变化伤痛或要复发。

父亲捶了捶有些麻木的老腰：“来，搬两把凳子坐下，爹告诉你为什么。”

原来，新起的房子都会沉降，墙壁难免出现些细微的裂纹，只有沉降到位，开裂才会停下来。父亲现在所做在于方便进一步观察，如果下沉继续，裂纹必然放大，纸条必然断开，到明年若纸条没断，说明下沉到位，现有裂纹稍微刷补一下依然照旧。

“那，为哈还用笔在上面做标记？”

“我标的是头尾两个点，倘若继续下沉，裂纹必然要延长，真要一直裂下去的话，后果必然很严重。”父亲一字一顿地说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可是什么，当初起房子时，我虽不能亲自动手，但能当监工不是？跟你直说了吧，这质量，爹还是有把握的。”

“既然有把握，为哈还贴条？”儿子大惑。

“平时总闲着，这不，看你回来了嘛，好歹也得摆弄摆弄一下我的老本行，免得说你爹成了废人一个。”父亲靠儿子挪了挪了凳子，语重心长地往下说：“听说你前不久当上了科长，爹替你高兴，也有点担心。你也看见了这些裂纹，刚开始有一点，对房子来说倒不是什么要紧事，若对人来说，性质就大不一样了，一直裂下去，后果会相当的严重……”

儿子條地一惊，顿觉脸颊发热、手心沁汗。沉思良久，起身从车里取出两条烟来。

“爸，这烟是邻村三儿送的，三儿您也认识，我一当上科长他就跑去找我，也没说啥事，我想咱俩从小是同学，就收下了，反正我也不抽烟，这次就想留着给您抽。”

“你看看，看到没？人的裂纹就是从吃点、喝点、拿点开始的，继续裂就收不拢了，必然有一天会很严重的。”

“我懂了，您就别说啦。今天就请您把这烟给送回去，告诉三儿我俩还是好同学，好朋友。”

“嘿，好呀！这下不用给你贴条了！”父亲嘿嘿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