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的心愿
傍晚,儿子骑着电动车行驶在宽阔的村道上,看着沿途的新居和漫山遍野的果树,胸口像堵上了一块石头,就是高兴不起来。两个多月前,八十岁的父亲查出肝癌,而且是晚期。儿子想,这人呀,怎么一患病就这么厉害?!
“书记诶,天都快黑了,还不回家去?”儿子也没搞清是谁在问话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“不急,天黑路灯就亮了。”
天完全黑了下来,儿子还在朝着村口的方向走走停停。远远望去,那块巨大气派的龙门跨宣传牌早已被射灯照得通身雪亮,“欢迎您下次再来”七个大字清晰可辨,在略显昏暗的路灯映衬下,仿佛走进了某座城市的角落。以往,他不管遇到多大烦恼和压力,只要来这里坐一坐,抽不了三根烟,一切都会云消雾散。今天却不一样,一连抽了快半包烟,心头依然沉甸甸的,往事就像眼前的烟雾挥之不去。
父亲五十多年的党龄,“在党五十年” 令他无上光荣,当了三十多年的支书,直到六十二岁那年才因摔坏了脚而不得不卸下担子。父亲生性有一股子倔劲,硬是带领群众把一片荒山改变了面貌,当大家渴望过上更美好的生活时,他却老了,干不动了。
卸任那一年,有人想到了让儿子来接班,父亲高低不肯,说小子在外地经商,对这一套既没兴趣也没经验。之后的接班人又换了几茬,无奈之下再次有人力荐儿子,这回父亲没有反对,只要求儿子万事要凭良心,不能辜负了众乡亲的抬举。
一转眼,儿子回乡已八个年头,在他看来,美丽乡村建设,不外乎让乡亲们有钱读书,有钱看病,有钱养老,有钱潇洒,他基本做到了。原来的几十个贫困户现已清零,前年考上一本的有五个,还一举实现了重点大学零的突破。他一高兴,在村口树起了这个龙门跨。
那年父亲身子骨还行,南坡硬化道路,他不放心工程质量,一连义务监督了十多天。可不久之后,他就变得沉默寡言,儿子明显感觉到了,至于原因,父亲也不明说。
“我这一生跟两位大人物握过手。第一次是修枝柳铁路时跟华主席握的,他当时是湖南省委书记,第二次是在海南岛制种时跟袁隆平握的。他们呀,一个不搞官僚,一个不搞形式。”儿子心里说,您是生在了那个年代,我要是赶上说不定也能见到呢,所以就没放在心上。
父亲得知自己患癌后,又跟儿子淡定地谈了几次。
“说到底,搞官僚是脱离群众,瞎指挥,乱弹琴,搞形式是忽悠群众,往自己脸上贴金。你这几年做的事,群众心里有数,但你的搞法,生怕别人看不见就有些过头了,以后的路还长。”儿子似懂非懂,但看得出父亲对自己这些年工作还是褒奖占了主头。
前天晚上,父亲已经不能说话,伸出干瘪的手从枕头下摸出几张照片,那是村口巨大气派的龙门跨,有正面的反面的,有白天的夜晚的。他看了许久:“爸,肉还得蒙在饭碗里吃,您放心吧!”
此刻,独坐在村口的儿子摸摸烟盒,发现早就没有了。起身拍了拍电动车:“老伙计,真的委屈你了,我以前的座驾可全是四个轱辘的。”
办完父亲的丧事,第二天儿子就拆了村口那巨大气派的龙门跨。他将父亲葬在附近那个山头上,今后,他可以一直看着这里,看着自己实打实为村民的付出……